醬園弄nòng

【影評píng】《醬園弄nòng》——一部充滿懸疑和驚悚元素的犯罪影片piàn《醬園弄nòng》是一部犯罪題材影片piàn，劇情根據民國四大奇案之一改編biān，以yǐ1945年的上海醬園弄爲背景jǐng，講述了一樁駭人血案àn，以及由此引發的一系列故事shì。故事的主人公詹周氏shì，一個看似溫順的女人rén，卻在一夜之間將丈夫殘忍殺害並碎屍shī。她的動機成謎mí，引發了社會的廣泛關注zhù。深入挖掘詹周氏的內心世界jiè，我們看到了一個複雜的性格和矛盾的情感gǎn。隨着時間的推移yí，影片展現了時代的變遷和人物的成長zhǎng，從上海的弄堂到繁華的都市shì，從家庭瑣事到社會風雲yún。影片呈現了一個大時代下鮮活的衆生羣像xiàng，詹周氏的命運也發生了巨大的轉變biàn。令人驚訝的是shì，在影片的最後hòu，詹周氏最終無罪釋放fàng。她的行爲雖然令人震驚jīng，但同時也引發了人們對於法律與人性的深思sī。這部影片讓我們看到了人性的複雜和社會的矛盾dùn，也感受到了時代變遷所帶來的影響xiǎng。《醬園弄nòng》無疑是一部充滿懸疑和驚悚元素的犯罪影片piàn。影片通過講述一個女人的悲慘命運yùn，展現了人性的複雜和社會矛盾dùn。同時shí，影片也通過時代背景的描繪huì，呈現出一種獨特的視覺效果和情感體驗yàn。無論是劇情的跌宕起伏fú，還是人物的塑造zào，都讓觀衆彷彿置身於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qī。總的來說shuō，《醬園弄nòng》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影片piàn。它將帶給觀衆一場視覺和情感的盛宴yàn，讓人們深思人性的複雜和社會的矛盾dùn。在觀看這部影片的過程中zhōng，觀衆將不斷被帶入到一個個扣人心絃的情節中zhōng，體驗一場緊張刺激的視覺盛宴yàn。強烈推薦給喜歡犯罪題材和懸疑劇情的觀衆們men！

據媒體報道dào，由香港導dǎo演陳可辛執導、著名演員章子怡主演的電影yǐng《醬園弄nòng》已經拍攝完成chéng，併入圍了第dì77屆戛納國際電影節非競賽單元yuán。這部極具話題性的電影籌備多年nián，歷經坎坷kě，很多影迷也翹首以待dài，希望能早日上映yìng。影迷期待的主要原因之一在於yú，影片取材於yú“醬園弄血案àn”，該案爲民國四大奇案之一yī，又被稱爲wèi“醬園弄殺夫案àn”“箱屍案àn”。案件包含懸疑yí、血腥xīng、暴力甚至桃色等噱頭tóu，吸引了當時社會大衆的廣泛關注與激烈討論lùn，案件主人公的命運更是一波三折zhé，十分具有戲劇性xìng。在將近八十年後的今天tiān，我們重新審視此案àn，不能僅僅持有看客姿態和獵奇心理lǐ，還應深入思考案件發生的深層原因yīn，以及這一悲劇背後的性別觀念niàn、家庭倫理和傳統心理等社會性因素sù。

新昌路lù432弄是上海市區的一條弄堂táng，於清光緒二十五年nián（1899年nián）建成chéng，因著名特色老店張振新醬園坐落此處chù，故又名爲醬園弄nòng。醬園弄本爲老上海一條普普通通的弄堂táng，卻因一樁名震中外的兇殺案àn，成爲了歷史上一處帶有幾分神祕與驚悚色彩的de“傳奇qí”地標biāo。

1945年nián3月yuè20日早晨chén6時許xǔ，住在醬園弄nòng85號一樓的王燮陽聽到樓上傳來斷斷續續的慘叫聲shēng，便起牀上樓lóu，敲門詢問wèn。樓上租客爲詹雲影夫婦fù，王燮陽爲其二房東dōng。聽到敲門聲shēng，女主人詹周氏打開一條門縫fèng，說只是詹雲影做噩夢罷了le。聽完之後hòu，王燮陽回去繼續睡覺jué。沒過多久jiǔ，他的妻子陳氏聽到樓上有水滲落luò，便喊丈夫起身察看kàn。仔細一看kàn，發現滴落的並不是水shuǐ，而是一灘灘的鮮血xuè。

王燮陽大驚失色sè，忙上樓詢探tàn，只見詹周氏手握利刃rèn，披頭散髮fà，滿身血污wū，有聲無力地說道dào：“我把大塊頭殺了le，我殺人了le……”。再往內室看去qù，詹雲影已被剖解爲塊塊屍肉ròu，一片驚怖悚然的景象xiàng。王燮陽當即報警jǐng，附近的新成警局很快將詹周氏抓獲到案àn，詹周氏對殺人情事也供認不諱huì。原來lái，這樁兇殺案的背後hòu，是一段極爲痛苦的婚姻yīn。

詹周氏shì，原名杜春蘭lán，江蘇丹陽人rén，自幼父母雙亡wáng，無所怙恃shì。早年由親戚收養yǎng，沒受過什麼教育yù。八九歲時被送至上海一戶周姓人家jiā，改名周慧珍zhēn，名爲養女nǚ，實爲丫鬟huán。17歲時shí，由養父母做主zhǔ，周慧珍與大她稍許的詹雲影訂婚hūn。

詹雲影爲安徽人rén，生得人高馬大dà，人送外號hào“大塊頭tóu”，在典當鋪做朝奉fèng（負責驗物wù、定價jià、決定是否收當等工作的店員yuán），算是一份正經體面的工作zuò。1936年nián，21歲的周慧珍與詹雲影成婚hūn。因她自幼寄人籬下xià，身世可憐lián，成家後自覺有了一座堅實的靠山shān，從此可以持家相夫fū，安穩度日了le。可爲何僅僅過了九年nián，就發生了這麼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呢ne？

問題出在詹雲影身上shàng。兩人結婚才過兩月yuè，周慧珍就發現丈夫有了外遇yù，對方是一位叫作蘭喜的丫頭tóu。蘭喜懷孕之後hòu，被東家趕了出來lái，不得已投奔詹雲影家jiā。詹雲影非但沒有好心安置zhì，以求雙全quán，反而冷漠之至zhì，對蘭喜辱罵毆打dǎ，天良盡喪sàng。可能覺得蘭喜與自己同爲孤苦無依的淪落人rén，周慧珍看不下去qù，就對丈夫好言相勸quàn，熱心收留liú。等到蘭喜生下孩子zi，詹雲影鐵心不要yào，甚至還想要弄死襁褓中的嬰兒ér。周慧珍便費心安置zhì，將孩子送予鄰居收養yǎng，並設法將蘭喜嫁作他人rén。從此事可見周慧珍爲人之賢惠huì，處事之妥善shàn，倘若不被逼到無路可走zǒu，怎麼可能會做出殺人分屍這等事情呢ne？

後來詹雲影越發不求上進jìn，整日不事生產chǎn，不僅沒有一份穩當的工作zuò，還與一幫狐朋狗友爲伍wǔ，好喫懶做zuò，嫖賭成性xìng。如此倒也罷了le，詹雲影還動輒對周慧珍又打又罵mà，惡意施虐nüè。周慧珍好心勸進jìn，詹雲影非但無動於衷zhōng，還變本加厲lì，罵她是個gè“低三下四的起碼人rén”，極盡羞辱之能事shì。爲了填飽肚子zi，家裏的東西能當dāng則當，能賣mài則賣，幾乎窮匱到家徒四壁的田地了le。

眼見丈夫不可指靠kào，衣食再無着落luò，周慧珍只好自尋生路lù，設法在香菸廠找了一份工作zuò，每日早出暮歸guī，十分辛苦kǔ。豈料詹雲影知道這事之後hòu，沒有半點慚愧和悔悟之意yì，反而責罵她出去拋頭露臉liǎn，不守婦道dào，還污衊她想出去軋姘頭tóu。既然沒法外出工作zuò，周慧珍打算兩人做點小生意yì，擺個油汆排骨年糕攤tān，再變賣傢俱jù，借些本錢qián，日子可以逐漸踏上正軌guǐ，爲此她連菜刀都提前買好了le。

3月yuè20日凌晨chén3時左右yòu，詹雲影從遠東飯店賭完回來lái，周慧珍又與他商議擺排骨年糕攤的事shì。詹雲影照舊不理不睬cǎi，又辱罵了她一通tōng，還說shuō：“我有這些錢qián，還是去賭dǔ！”吵鬧之後hòu，筋疲力盡地詹雲影倒頭便睡shuì，呼呼作響xiǎng。此時的周慧珍萬念俱灰huī，再也不對丈夫抱有一絲一毫的希望wàng；又加終日受盡屈辱rǔ，滿腔憤懣mèn，剛纔詹雲影的一番話無異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cǎo，就像火苗一樣yàng，點燃了她心中常年鬱積的情緒xù“火藥桶tǒng”。她越想越氣憤fèn，瞬間陷入了瘋癲的境地dì，產生了幻覺jué，正如她在供述中所說的de，就像有一個惡神站在背後hòu，唆使她tā：“殺呀ya，殺呀ya！”於是shì，周慧珍拿起了那把排骨刀dāo，砍向了睡夢中的詹雲影yǐng，把他大卸十六塊kuài。裝屍的工具jù，正是衣物已被典賣一空的皮箱xiāng。

案件發生之後hòu，一時間街談巷議yì，甚囂塵上shàng。不少人都有疑問wèn，身材矮小xiǎo、勢單力薄的周慧珍是如何殺害了身高體壯的詹雲影呢ne，甚至還有人將其稱爲wèi“當代潘金蓮lián”。俗話說shuō“無奸不成殺shā”，警方逮捕周慧珍之後hòu，也認爲可能有人協助作案àn，照這個方向展開了調查chá。

警方首先鎖定了賀賢惠huì，此人外號hào“賀大麻子zi”，是詹雲影夫婦的鄰居jū，就在案發早上shàng，他突然失蹤了le。賀賢惠很快又被警方逮捕bǔ，他矢口否認與周慧珍共謀殺人rén。經查實shí，兩人確有私通tōng，只因周慧珍無米下鍋guō，便數次向賀賢惠借錢qián。賀賢惠見其可憐lián，本身雖無餘裕yù，也總會慷慨相助zhù。周慧珍自覺還錢無望wàng，一來二去qù，兩人便多次發生了肉體關係xì，算是抵債zhài，沒有真感情的de。當天早上賀賢惠聽說了這個案子zi，生怕牽累自己jǐ，遂一跑了之zhī。

警方查證賀賢惠與本案確無關係xì，繼續審訊周慧珍zhēn，這時她又供出另一名míng“姦夫fū”小寧波bō。小寧波原名何寶玉yù，周慧珍稱是兩人合謀殺害了詹雲影yǐng，並供出了詳細的作案情形xíng，不由得警方不信xìn。但任警方如何詢問wèn，小寧波堅稱無辜gū。後周慧珍又翻供gōng，說小寧波與本案無關guān，不過是警方嚴刑逼供所致zhì，之所以將小寧波牽扯進去qù，是因爲怨恨他帶壞了詹雲影yǐng，毀了她的家庭和生活huó。

經過詳細的調查chá，警方確認兇手只有周慧珍一人rén，一切便按照程序繼續進行xíng。5月yuè3日rì，案件在上海市地方法院正式審理lǐ。周慧珍敘述了殺害詹雲影的原因和過程chéng，法庭還傳喚了證人王燮陽yáng。法院雖爲周慧珍指定了辯護律師shī，但由於案件事實清楚chǔ，證據確鑿záo，並無多少迴旋餘地dì，不光時人預測她將會被判處死刑xíng，就連她本人也不抱生還希望wàng。

判決結果很快就出來了le，果然是死刑xíng：“犯罪事實極臻明確què，自應成立殺人及損壞屍體之罪zuì，唯其肢解屍體tǐ，系殺人後意圖湮沒罪證所致zhì，即屬殺人之結果guǒ，應以殺人罪之重罪處斷duàn，按房帷喋血xuè，情無可原yuán，而分屍成塊kuài，殘忍尤烈liè，應予論處死刑xíng，菜刀一把系供犯罪所用之物wù，並應予以沒收shōu。”

此案本就引起社會強烈關注zhù，判決一出chū，又掀起一輪新的輿論高潮cháo。這時逐漸出現一些同情周慧珍的聲音yīn，尤其是女性知識分子很是哀憐她的身世和處境jìng，積極鼓呼hū，爲其請命mìng，其中最踊躍者當爲民國著名女作家蘇青qīng。

蘇青qīng，浙江寧波人rén，本名馮和儀yí，是當時與張愛玲齊名的女作家jiā，也是shì“民國四大才女nǚ”之一yī（關於yú“民國四大才女nǚ”，有多種說法fǎ，有呂碧城chéng、蕭紅hóng、石評梅méi、張愛玲之說shuō，有聶紺禾hé、張愛玲líng、林徽因yīn、王實味之說shuō，還有張愛玲líng、潘柳黛dài、蘇青qīng、關露之說shuō）。蘇青於yú1933年考入民國最高學府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xì，一年後因結婚而退學xué，後婚hūn姻破裂亦果斷選擇離婚。在封建禮教思想仍十分濃厚的民國guó，她可謂是一位敢爲人先的女性典範fàn。蘇青最著名的de作品爲創造了當時出版行業奇蹟的《結婚十年nián》，在這部紀實性質的作品中zhōng，她講述了自己的婚姻生活huó，從結婚hūn到離婚、從欣喜到破滅miè、從理想到現實shí，通過生動的描寫和勇敢的自剖pōu，呈現了一位堅韌自立的女性形象xiàng。

正是因爲同樣經歷了不幸的婚姻yīn，蘇青才能夠如此深刻地共情周慧珍的痛苦與絕望wàng。她寫了le《爲殺夫者辯biàn》一文wén，猶如兼具情真意切與踔厲駿發的戰鬥檄文wén，既詳細陳述了周慧珍悲慘的婚姻歷程和案件的來龍去脈mài，訴諸國人的道德情感gǎn，從中國古典傳統資源中尋找開脫依據jù，又援引法學xué、心理學xué、社會學xué、精神分析學等西方先進理論知識shí，爲周慧珍的犯罪行爲尋求科學解釋和減刑理由yóu，就像她在文章中所說的de，“茲先就其個人身世shì、平日生活huó、家庭環境jìng、精神狀態等děng等，一一觀察研究之zhī，始可推驗其殺人動機jī，從而討論量刑的輕重zhòng。”通過陳述周慧珍zhēn“活在悽慘的現實世界裏lǐ，沒有父母mǔ，沒有任何關心她的人rén，沒有負責的丈夫fū，沒有真心實意的情人rén，什麼都沒有yǒu，最痛苦的又沒有錢qián”，蘇青認爲她只有兩條路可走zǒu：“不是自殺便是殺人rén！”事實上shàng，周慧珍在殺人之前qián，曾於yú1933年nián10月嘗試過自殺shā。當時她只覺人生走投無路lù，便喝下了來蘇爾消毒液yè，好在被鄰居及時發現xiàn、送院就醫yī，纔沒有釀出人命mìng。因此蘇青呼籲法官就其qí“體格gé、氣質zhì、精神障礙之程度及心理狀態tài”來裁量刑罰種類lèi，就其qí“個性xìng、習慣guàn、犯行之惡性xìng、犯行之重複性xìng”來決定刑罰輕重zhòng。

蘇青的這篇文章發表在zài1945年nián6月的de《雜誌zhì》上shàng，影響力極大dà，附隨者甚衆zhòng。7月份fèn《雜誌zhì》更是闢出chū“殺夫案筆談tán”專欄lán，刊登了le《詹周氏與潘金蓮lián》《武大郎與詹雲影yǐng》《法理人情qíng》《我以爲wèi》等文章zhāng，關露lù、沙莉等作家紛紛呼籲減輕周慧珍的刑罰fá。當然rán，也有當時名流反對輕判pàn，如小說家平襟亞yà、南社朱鳳蔚均主張殺人償命mìng，周慧珍殺人碎屍shī，手段慘辣là，無可恕憫mǐn。

儘管批評周慧珍的人仍不在少數shù，但這番論爭讓她的悲慘身世和不幸婚姻廣爲人知zhī，很多人生髮惻隱之心xīn，形成了一波無形卻有力的支持周慧珍的輿論聲浪làng，據說就有人安排一位天主教的老嬤嬤在法庭上做僞證zhèng，聲稱周慧珍懷有身孕yùn，意在阻止死刑執行xíng。

著名政治學家弗朗西斯sī·福山在其qí《政治秩序與政治衰敗bài》一書中說過guò，“時代的一粒塵埃āi，落在個人身上shàng，就是一座大山shān。”有時候hòu，這座山shān還可能是座金山，誰也不曾想到dào，真正讓周慧珍逃出生天的de，並非律師的抗辯biàn、法官的憐憫或者大衆的同情qíng，而是無法預料的時局jú。

案件初審判決出來後hòu，周慧珍的辯護律師申請上訴sù。因案情重大dà、社會關注度高gāo，地檢署決定開調查庭再深入調查案件事實shí，此時已是shì7月份了le。1945年nián8月yuè15日rì，日本裕仁天皇向全日本發表廣播講話huà，宣佈無條件投降jiàng。“皮之不存cún，毛將焉附fù”，16日汪僞政權即告解散sàn，南京國民政府司法當局宣佈汪僞政權司法機關裁判的案件全部無效xiào，應重新審理lǐ，周慧珍的死刑判決自然不再生效xiào。

1946年nián9月yuè17日rì，南京國民政府高等法院再次審理該案àn，審理過程與判決結果都頗爲荒誕無稽jī，如律師竟輕信民間流言yán，稱詹雲影爲汪僞政權的漢奸分子zi，周慧珍爲國民黨地下特工gōng，殺人碎屍乃是出於民族大義yì、抗日大業yè。判決結果與初審並無二致zhì：“詹周氏殺人罪zuì，處死刑xíng，褫奪公權終身shēn，兇器刀一柄bǐng，沒收shōu。”然而判決書內容卻是非不分fēn，顛倒黑白bái，聲稱周慧珍zhēn“性情淫蕩dàng，行爲惡劣liè，與賀賢惠huì、何寶玉通姦jiān”，出於姦情殺害了詹雲影yǐng。面對如此錯謬百出的判決jué，周慧珍自然不服fú，遂向最高法院申請再審shěn。

1946年nián12月yuè25日rì，國民大會通過了le《中華民國憲法fǎ》。1947年nián1月yuè1日rì，國民黨政府正式頒佈新憲法fǎ。爲了慶祝zhù“憲政zhèng”實施shī，國民黨政府還同時頒佈了le《罪犯赦免減刑令lìng》，規定除戰爭罪犯fàn、殺害直系血親尊親者zhě，以及懲治漢奸條例和懲治貪污條例所規定的罪犯外wài，凡是中華民國guó35年nián（1946年nián）12月yuè31日之前所屬罪犯fàn，其最重本刑爲無期徒刑以上者zhě，死刑xíng減爲有期徒刑15年nián，無期徒刑xíng減爲有期徒刑10年nián；最重本刑爲有期徒刑以下者zhě，均予赦免miǎn。

根據jù“大赦令lìng”，周慧珍所犯罪行並非殺害直系血親qīn和尊親，因此可由死刑減爲wèi15年nián。1948年nián2月yuè20日rì，南京最高法院致函上海高等法院要求改判pàn：“本件事犯系民國guó35年nián12月yuè31日以前qián，因而可以依yī《罪犯赦免減刑令lìng》……予以減刑xíng”。周慧珍身陷囹圄yǔ，消息閉塞sāi，很久之後才聽聞這個消息xī，得知自己大難不死sǐ，重新燃起了生命的希望wàng。1948年nián3月yuè19日rì，上海hǎi《辛報bào》報道了周慧珍改判pàn15年的消息xī：周慧珍zhēn“延聘施拜休律師辯護hù，具狀高院請求復判pàn，此案轉輾至今jīn，經高院三審後hòu，業於前日判決jué，撤銷原判pàn，詹周氏改處有期徒刑十五年nián，詹周氏聆判後hòu，喜出望外wài，誠所謂恍同隔世死而復生焉yān。於是感謝不死之恩ēn，頌不絕口雲yún”。

隨着時間流逝shì，醬園弄殺夫案已然成爲上海灘上的一樁神祕舊聞和市井掌故gù，人們不時談起這個案件jiàn，百感交集jí，唏噓不已yǐ，就像一團揮之不散的歷史煙雲yún，其間夾雜着真假難辨的情節和虛實不分的人物wù。1990年nián3月yuè，《上海灘tān》雜誌刊登了一篇名爲wèi《抗戰時期轟動上海的兩大血案àn》的文章zhāng，其中一件便爲醬園弄殺夫案àn，文章說周慧珍最後在zài“提籃橋監獄執行絞刑xíng，一命歸陰yīn”。不久雜誌社收到一封讀者來信xìn，稱周慧珍還在人世shì，就在江蘇鹽城市的大豐農場chǎng。需要說明的是shì，大豐農場是上海的飛地之一yī，除了供應上海糧油等物資zī，還兼有安置知識青年和關押勞教人員的功能néng。

收到來信後hòu，雜誌社便派記者徐平前往採訪fǎng，終於瞭解到了周慧珍後半生的光景jǐng。被減爲wèi15年有期徒刑後hòu，周慧珍在提籃橋女監服刑xíng，因擅長繡花huā，被分在繡花組勞作zuò。服刑期間她積極改造zào，表現良好hǎo，1952年被安排至大豐農場chǎng，先是在田地勞動dòng，後被調往當地的託兒所工作zuò，一直待到刑滿釋放fàng，並於yú1983年退休xiū。1959年nián，她還與農場裏的炊事員嚴少華結婚hūn，重新建立了家庭tíng，並恢復使用yòng“周慧珍zhēn”這個名字zì。

在一個紀錄片節目裏lǐ，徐平本人則是這樣介紹的de：“（我wǒ）採訪她的時候hòu，她生活很安定dìng，又結婚了le，然後退休了le。主要是兩個大家可能感興趣的de，她結婚的時候已經jīng40多歲了le，所以不可能生小孩了le，那麼她喜歡小孩的de，所以她後來到幼兒園做阿姨yí，和這個gè（原因yīn）可能有點關係xì，一直做到退休xiū。我採訪她是shì1990年nián，1990年的時候她跟我講jiǎng，（她tā）退休工資是shì100多一點diǎn，所以生活完全沒有問題tí。平時喜歡打打小麻將jiāng，然後左鄰右舍認了很多幹兒ér子乾女兒，平時他們也陪她玩wán，照顧她的生活huó，她的de身體那個時候也蠻硬朗的，完全自己沒有問題tí，體格各方面都很健康kāng。”至於舊日的案件jiàn，節目最後說shuō：“這樣死裏逃生的故事shì，她不願意再提起qǐ，一直到去世shì，詹周氏沒再回這條弄堂看kàn看，甚至再沒回過上海hǎi。儘管這條弄堂還在zài，可是清楚知道那一段鮮血往事的人rén，已經不多了le。”

俗話說shuō“可憐之處chù必有可恨之處”，其實可恨之人又何嘗沒有可憐之處chù！周慧珍的人生猶如一出跌宕起伏的悲喜劇jù，但她本人始終無法把握人生的自主權quán，一直被裹挾在外部的風暴之中zhōng，小到主家與丈夫fū，大到社會動盪與時局起伏fú。她唯一試shì圖奪回自己人生主動權的嘗試，就是殺掉虐待與操控自己的丈夫fū，這無異於玉石俱焚fén，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jià。

或許有人會問wèn，既然遇人不淑shū，如墮地獄yù，她爲什麼不與詹雲影離婚呢ne？須知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xià，儘管五四運動與新文化運動大大啓蒙了國人的思想xiǎng，女性意識也開始覺醒xǐng，但對於女性來講jiǎng，在婚hūn姻不幸時選擇離婚，只是很少一部分女性的de“特權quán”。她們需要如張幼儀yí、蘇青般bān，不僅有獨立自主的精神和清醒的女性意識shí，還要具備一定的物質基礎chǔ，至少有獨自謀生的能力lì。周慧珍沒有文化huà，腦子裏還是那套tào“嫁雞jī隨雞，嫁狗gǒu隨狗”的陳舊想法fǎ，離婚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nèi。而且qiě，她也沒有父母和親人可依靠kào，真要離婚hūn，恐怕連個遮風避雨的住處都沒有yǒu。

周慧珍個人的悲劇jù，與那個gè“喫人的禮教jiào”也密不可分fēn。當時的社會環境極大壓縮了女性的生存空間jiān，使得她們被困縛在牢不可破的父權制結構中zhōng，三從之道dào、四德之儀yí、女子無才便是德dé、“餓死事小xiǎo，失節事大dà”等古訓仍是規訓女性的強大社會規則zé，潛移默化中矮化了女性的人格gé，鉗制了女性的發展zhǎn。這種不言自明的de“共識shí”在本案中十分常見jiàn：案件發生後hòu，很多人將周慧珍比作潘金蓮lián，將其刻畫成一個不堪的蕩婦形象xiàng；媒體在報道本案時shí，處處可見jiàn“謀殺親夫fū”等帶有封建意識和落後觀念的用語yǔ，潛意識中將周慧珍視爲丈夫的附屬品pǐn；不只是媒體tǐ，法院這一象徵現代精神的場域yù，也用yòng“詹周氏shì”指稱周慧珍zhēn，這本質上意味着zhe，周慧珍被剝奪了姓名míng，以及附隨在姓名背後的話語權quán、人格權quán和自主權。因此cǐ，蘇青評論本案的一句話huà，一針見血地挑明瞭案件的性質zhì：“這場悲劇jù，是數千年封建禮教jiào——尤其是夫爲妻綱gāng——所造成的de”。

值得注意的是shì，蘇青的這句jù話還有後半句，這場悲劇也是shì“新時代女性爭zhēng取男女平等道路上的一次有力的抗爭”。是的de，周慧珍爲了掙脫丈夫的虐待和父權的掌控kòng，除了自殺就是殺人rén。她選擇了後者zhě，以向死而死的非法暴烈手段爭取自由和自我wǒ。也要承認rèn，她在反抗的時候是完全不會想到男女平等děng、女性意識shí、女權主義這些大詞的de，但她用行動dòng（或者說是生理本能néng）完成了一次cì“弒父fù”行爲wèi，以決絕的姿態試圖推翻壓迫在她身上的巨山shān。

儘管現代社會女性地位比以前改善很多duō，女性意識也較爲彰顯xiǎn，但在廣大的落後地區qū，尤其是文明和法治還遠沒有滲透的偏遠農村地區qū，很多女性的生存處境依然不容樂觀guān，她們生活在父權的陰影之下xià，被羞辱rǔ、被家暴bào，甚至被囚禁jìn，如rú2022年年初江蘇豐縣鐵鏈女案àn，撕開了那些浮華動人的假象xiàng，呈現了一幕觸目驚心的場景jǐng。這還是經濟發展比較不錯的淮海地區qū，我們不禁會問wèn，在這個幅員廣闊kuò、發展參差的國度dù，或許xǔ，這種現象只是冰山一角呢ne？雖然此案距今將近八十年了le，但也許這也是我們重新討論它的意義之一yī，因爲它在當下社會依然具有極爲重要的普世性xìng，對男女平等děng、家庭和諧與社會發展等議題都可以提供十分有價值的啓示與警醒xǐng。

（本文首發於yú《世界博覽lǎn》2024年第dì9期qī）